萧余氏的肚子,就这样一天天大了起来,萧衡章非常的苦恼--因为公事繁忙,他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跟妻子见过面了,可是他回家那天,妻子余氏忽然高兴地说:"老爷,我梦见一颗星星掉进我肚子里,我有孕了."
鬼胎萧衡章和妻子为无子而苦恼,已经有很多年,他以为妻子是太想有个孩子,所以产生了幻觉.可她的肚子,就是真真切切大起来,医生说把不出喜脉,开几剂安神的药,她照样喝,肚子也照样大.十月临盆,破下一摊羊水,什么都没生出来.萧衡章松一口气,以为这场闹剧该结束了,但妻子双手搂在胸前,笑着说:"老爷,这是我们的女儿,你看,多么可爱呀!"萧衡章看着她空空如也的臂弯,不觉哆嗦了一下.
余氏从此开始像每一个母亲那样抚育婴孩,只不过她抚育的是一团空气罢了.有人说她生的莫不是鬼胎吧,建议萧衡章把她送走,免得祸害全家,但萧衡章却有些不忍.
光阴似箭,不觉三年过去,萧衡章高升了,外派到兴安府作府尹.离家时,余氏也不关心他,就满地乱找:"囡囡呢?囡囡跑到哪里了?"萧看看疯妻,叹口气,打马上路,只是总觉得有谁坐在他鞍后似的.风吹过,忽听耳边"嘻"一声笑,纯真可爱,萧衡章毛骨顿时竖起.
他记得这个笑声.四年前,他在云南武定当参将,家人都留在京中.他孤身一人在外,惟有寄情山水间.一日,他正面对满山翠绿,准备吟诗一首,忽然背后传来"嘻"一声笑.他回头一看,眼前一亮.
那是个苗女,戴着满副银饰,在太阳光下灿烂如琼花,笑容纯真似孩童.没费多少工夫,萧衡章就与她黏在了一起.
她叫玉珠,据说是当地安罗土司大人的私生女.萧衡章听说她的身份后,心里有点打鼓:朝廷往武定派驻武官,为的就是端掉安罗土司这些土皇帝们.只是碍于他们世代都在此处生活,而且所建土司堡多依山凭险,轻易攻不下来.总帅怕草率行动打草惊蛇,所以暂时按兵不动.萧衡章身为朝廷命官,玉珠又是叛贼之女,为免日后说不清楚,他便对玉珠冷淡了许多.
玉珠察觉了,缠着他问原因,萧衡章无奈,只得硬编了个理由:"听说安罗家世代与天神是朋友,如果安罗家有人死去,狼群会聚集长嚎;谁如果令他死去,会永远受地狱之火煎熬.我有点害怕,又听说你是安罗土司的女儿,所以……"
玉珠笑起来:"他确实是我爹爹,经常来看我,顶慈祥呢!那些只是传说而已,有什么可怕的."萧衡章心里一动,问了她安罗土司一般什么时候来看她、带多少人、走什么路线.玉珠毫无防备,全都说了.
半个月后,安罗土司出堡看女儿,被朝廷伏击,当场殒命.萧衡章成了功臣.总帅特别表扬了他,说要上表给朝廷替他要封赏.萧衡章脸上笑着,腿肚子却在抽筋.因为安罗土司死的时候,山林里居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狼影,一起仰脖长嚎.萧衡章差点吓得当场尿了裤子:传说真的灵验!那他献计朝廷伏击,岂不是……这可怎么办呢?
"要怪也是怪我,我早就猜到你的用意了,但还是把什么都告诉了你.按照你们汉人的习俗,娶我吧.只要能跟着你,我不在乎死后被火烧."玉珠搂着他的脖子说.萧衡章听说要挨火烧的是她而不是他,心宽了不少,但很快心头又揪了起来.他从没告诉过她,他已经有妻子,也从没想过真有一天要把个苗女带回去.
"怎样?"玉珠仍然搂着他的脖子撒娇.萧衡章一咬牙:"自然如此!回京我就娶你.来,饮酒."那杯酒喝下去,玉珠就失去了知觉.
萧衡章把玉珠作为"叛逆的私生女"交了出去,他的功劳簿上又添了一笔.后来听说,玉珠被押解到兴安府时,不堪忍受凌辱,嚼舌自尽了,尸体埋在那里的乱坟岗.萧衡章放下心来,回京受封赏之后,家里就出了余氏生鬼胎的事.
如今马背上凭空出现的笑声,让萧衡章忽然警醒:莫非这是玉珠?她就是他的鬼胎!不管多少年、不管用什么方式,都终于要追着他回来.自己到兴安府,恐怕也是她在捣鬼.他用力挥袖:"阴阳两隔.你走,走啊!"她仍在笑,尖细娇脆,宛如昨日,娇憨若婴孩.余氏写信来,说囡囡不见了,也许偷偷跟他上任去,请他好好照顾囡囡,或者想办法把囡囡送回来.萧衡章恶狠狠地把信纸揉成一团.
他请了不知多少和尚、道士做法事,可那笑声总是不断在他耳边响起.萧衡章精神越来越恍惚,终于有一天,他看见玉珠站在院子里,背对他站着一动也不动.他大喜,拔出宝剑,使尽平生力气砍过去.
"救命!"一声惨叫.萧衡章张开眼睛,只见面前的哪里有玉珠,他顶头上司半身浴血,倒在地上挣扎.萧衡章手中长剑哐当落地,他知道自己完了.
萧衡章被关进牢房.他听说这座牢狱就是玉珠死去的地方,而受重伤的顶头上司,就是当年企图侮辱玉珠的人.
"天道好还,报应不爽."他喃喃道.而那笑声仍然缭绕在他耳边,清澈动人,令他无法忍受,于是解下腰带挂到窗框上,将脖子伸了进去.眼前一黑,他到了一处灼热的地方,火海无边宽广.所有传说,原来都是真的.
玉珠浮在火上,赤着玲珑的双足,全身被火影映得通红,烈焰却伤不了她分毫."因为爹爹宽恕了我,免除我的火焚之苦.可我不宽恕你,来,尝尝诅咒的滋味."她伸手来拉他.
"囡囡!你怎么在这里?"余氏不知从何处冲出,紧紧抱住玉珠.火星根本伤害不了玉珠,但余氏就是死死用身体替她护住.
"她是妖怪!" 萧衡章尖叫."妖怪?不不."余氏慈爱地紧抱玉珠,喃喃道,"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,只有她一直陪着我.你不跟我说话的日子,也只有她陪在我身边.我所有的心力都用来爱护她了.她就是我的囡囡.这几日我觉得心里不对劲,不知怎么就跑来了.我要保护她,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囡囡."
"也是我欠你的,当初爱上了你的丈夫.如今你离魂来救我,我甘愿做你的女儿,因为从没有人待我如此……"玉珠把手交到余氏手里,"娘,我跟你走."
余氏珍爱地搂住玉珠,与她携手退进黑暗中.
萧衡章呆呆地看着玉珠最后的身影,问:"你不给我诅咒了?"玉珠回眸微笑:"即使你活着,你仍然在地狱之火中,只是那火在你的心里……"
萧衡章大叫一声,醒过神来.他系在牢房窗口的腰带已经飘落于地.萧衡章抱住头,牢舍冷清萧瑟,他知道他错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,从此以后,他的一生都将生活在地狱中了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