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回家,不像被判了死刑的病人.
他把家里的线路仔仔细细检修了一遍;换纱窗,安装防盗栏杆;平日不顺手的家什、坏了的东西,一一修补齐全;一样一样教妈用电器,并且把换煤气、交水电费、电力维修、管道维护等等常用的地址誊写到一个新本子上,让妈一个一个去确认.
妈唯唯诺诺地听他的话,顺着他的心思,任凭他折腾.
爸一句一句唠叨:"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用上管道煤气,多用电,免得灌液化气麻烦."
"找服务行业的人,要理直气壮,他要敢对你不客气,你就说要投诉,吓唬他."
"别跟小闺女说我的事儿.她还是个小孩子,横竖痛一下,没必要让她早知道."
妈不在家,爸嘱咐我:"你是姐,你妹小,要包容她.你妈一辈子懦弱,你要做她的主心骨,帮她拿主意."
"你妹考大学,找你舅、舅妈帮她参谋专业,他们都有文化."
"你跟你妹要好好孝顺你妈."
"将来要遇上个好老头儿,支持你妈嫁.女人家,一个人不容易.你妈有病,还死脑筋,你多开导她."
"要是遇上个像我这样对她呼三喝四的,可不行.要找个疼她的."
……
爸变得像个老人一般絮叨.
我忽然明白过来,当他生命开始倒计时的时候,他多么想面面俱到地把我们将来的生活全都安排好.而妈,则是想让爸尽心尽意之后,在最后的日子放下心来,了无遗憾地走.
爸的身体很快虚弱了下去.他勉强吃饭,但肆虐的癌细胞跟他抢夺营养,他瘦得脱了形,不时地疼痛.妈不断把访求到的民间偏方带回来,希望减轻他一点痛苦.
没等我们开口,爸便主动要我陪他去买衣服.
妈跟我说过,送终的衣物,按我们家乡的规矩,应该由女儿亲手备下.我不会做,商店的虽然挺贵,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,只是不知爸中意不中意.
来到卖场,爸看来看去,什么样式也看不上.爸说:"看着生分,不像我的东西."
爸半天也没敲定.最后,爸已然枯瘦下去的大手一挥:"走,丫头,咱回家.我要大丫头的被子、小闺女的褥子、老婆亲手做的内衣,还有我上班穿的制服.丫头再挨件帮我缝个红线."爸转头,乐呵呵地向我说道:"老爸带走你们的东西,没意见吧?"还没等我回答,爸接着说:"这样,我到那边用着可心,丫头也尽了心.就这么定了!"
看着他像平常人说平常话一样的神态,我哽咽.爸拍拍我的背:"这样挺好,早早知道了,啥都可以准备准备,还可以挑自己最满意的."
晚上睡下,听见隔壁爸跟妈嘀咕,要妈把他的骨灰寄存在殡仪馆,一次可以存3年,交3次的钱.九年后,闺女成了家,家里有男人了,再好好找个地方安置他.
妈不同意,妈说:"入土为安,你别管了,孩子他舅能给你找个好去处."
爸坚决不肯,争来争去,最后火气大了:"孩子都还小,又都是闺女,以后遇上个沟儿坎儿的,人家有爸她们没有,你就不怕她们找到我坟头哭得死去活来?这事儿我说了算,等她们大了再给我立坟头!"
我躺在黑暗中,刻骨的疼痛淹没过来,一波又一波.爸按部就班地安排着最后的时间,预想我们后面的日子.这些心意,让我感受他的父爱厚重如山,也让我为将到的一天更加痛不堪言.